道歉不容易 - 梁文道(牛棚書院院長)

蘋果日報 2005/05/01 08:00


這只是美國精神病理學者阿宏‧拉札里(AaronLazare)《論道歉》收集的其中一個動人故事。一篇又一篇的故事讀下來,實在叫人驚訝,到底道歉是甚麼?為甚麼它這麼簡單,卻又有這麼龐大的神秘力量。正如普隆默的道歉,就那麼簡單的幾個字,卻為他得回一生的平靜與救贖。自從KimPhuc寬恕了他,所有的吶喊都消失殆靜。道歉這種既簡單又複雜的心理機制就是拉札里在這本書裏所要探討的「道歉的吊詭」。
《論道歉》從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的角度,分別研究了道歉的治療效果,道歉及不道歉的理由;以及型態更複雜的道歉,比如說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的道歉,又比如說一個世代為另一個世代犯下的錯誤道歉。牽涉整個國族的道歉是複雜的,因為誰有權去代表一個國家向他人致歉謝罪呢?政府的領導人一定就是最恰當的人選嗎?牽涉前人過錯的道歉也是複雜的,因為這一代人為甚麼要為他們沒犯過的罪去尋求原諒呢?憑甚麼祖先的罪業可以加在後人身上?對於後面這個問題,拉札里的解釋倒也簡單:如果一個人會為了國家和祖先驕傲,會為了他不認識的國家足球隊員亢奮,會為了與他無關的歷史英雄自豪,他又有甚麼理由不去連帶地分擔羞恥與罪疚?
道歉一旦涉及國與國,就還得考慮不同國家的語言文化;因為有怎麼樣的文化就有怎麼樣的道歉觀。拉札里指出,日文大概是道歉語言最豐富的一種語言,它每一種認錯的方式都與致歉者和致歉對象相關,對象的身份不同說抱歉的用語也不同。這表示日本式的道歉着眼於關係的安置多於情感的坦白,所以日式道歉總有一些修飾語使得致歉者處於卑下順從的位置。或者,這是日本很難對中國說抱歉的原因,拉札里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