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蓮說 - 葉漢良

蘋果日報 2021/05/22 02:00

愛蓮說

正骨與邪骨之辯,引發好學者搜讀北宋大儒周敦頤之詠志名作〈愛蓮說〉,此為筆者中學國文課選讀,兩段、甚短。當年水過鴨背,今溫故知新。
愛蓮音愛憐,甚有情味,以前有個學生,離異後個人時間多了,會間斷走訪砵蘭街一帶,㩒紫藤鐘仔,將實質援助,直接送到有弱勢社群手中,免除中介行政浪費。
讀書人做文章,既玩諧音,亦玩艷情,如非隔代知音,很難看出個鳥來。〈愛蓮說〉詠花,標榜陶淵明和自己都有另類偏好,非其他人一般見識,原文是這樣的: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手痕友二次創作,摘了「出淤泥而不染」,續貂「揼邪骨而不__」(填充題),詠處長高風亮節。
查周敦頤北宋人,有謂唐宋是文人生活得最幸福的朝代,科舉昌明,讀書人受禮待,算係咁!但官場累人,功名富貴、爭權奪寵,進而拉幫結派,爾虞我詐,你死我活,則歷朝從不缺席。漢朝有黨錮、唐朝有牛李、宋朝有新舊、明朝有東林,清朝有南北。
不過,晉朝的陶淵明,宋朝的周敦頤還有一點選擇的自由,一係返鄉下耕田,做隱士,摘菊花,隱隱隱,隱出個大名來,因隱而成名,辯證矛盾,是中國文化獨有的怪現象;一是不求朝廷核心權力,安於做個地方小官,按章工作,閑時做點學問,也可以做出個大名來。
不然便拋身下海,大家一齊搵食。官場幫派,歷代如一,話說「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分過贓,一起嫖過娼」,是兄弟連(Brothers in Arms)。故此單嫖獨賭,已是清高,已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濂溪先生幸福,官不在高,有仙則靈。做國學的人,識他是宋明理學的創基者,收了程顥、程頤兩兄弟做學生,與同代張載、邵雍、司馬光,被朱熹稱為「北宋六先生」;做算命風水命理的應識宋理學家多即為風水佬,除了周敦頤有〈通書〉、〈太極圖說〉,程頤有〈伊川易傳〉,還有邵雍即邵康節,則無需介紹了。這些人大致活躍於宋神宗、王安石變法前後,新舊黨爭,牽涉的有大名鼎鼎的司馬光、歐陽修、蘇東坡,都不是省油的燈,讀書人吵吵鬧鬧令人煩厭,說些虛無飄渺的陰陰陽陽,倒是寫意。
我近年常問中華膠朋友:試舉中國十個偉大發明或貢獻,有人將「四大發明」說到嘴邊又吞回去了,有人用狐疑的眼光看我問題是否有詐,顫聲問:係咪風水命理呀?
我說周敦頤幸福,皆因臨去前可以在廬山蓮花洞創辦濂溪書院,與南宋時朱熹重建白鹿洞書院,皆屬野外文教組織,至於馬雲的湖畔大學,欠的應是一個亨利.梭羅。
讀書人不長進,始於唐,因常津津樂道唐太宗用魏徵敢言進諫,不知道太宗身有屎,殺兄戮弟,設諫是英明形象修復工程,雖見胸襟,到貞觀六年,見新科進士由太極宮端門列隊而入,嘆謂:「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已知道贏硬!
宋朝雖設台諫編制,原本要諫皇帝的,但米飯班主,令人逐漸斜去監察同儕,黨同伐異,皇權乘虛而入,成絕對威勢,明、清以後,讀書人已經脊斷樑彎,大勢已去。
我文抄公引魯迅 〈偽自由書・再談保留〉:「……想到開口和動筆,在現在的中國,實在也很難的,要穩當,還是不響的好……從清朝的文字獄以後,文人不敢做野史了,如果有誰能忘了三百年前的恐怖……。」
據聞周氏宗祠繁衍,族譜明確,可查至近代,除富商外,還有前周總理、周樹人兄弟皆為後人,在朝在野,陰陽兩極,乃應周氏〈太極圖說〉;而前此則歷代進士、舉人不計其數,想其周氏族人,愛菊愛蓮者少,牡丹反多。
嚴肅了,還是說些艷麗愛憐的,主席詩曰:
暮色蒼茫看勁松,亂雲飛渡仍從容。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春光在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