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今日

沉迷,所以快樂 - 鍾偉民

蘋果日報 2002/01/12 00:00


為甚麼愛石頭?不是愛,是沉迷。
人沉迷,眼前心上,就只有當下,只有當下光芒所聚的這一時這一地這一剎那。石頭,記錄了大地的演變、時間的流逝;卻不會喚起「我」這個人的記憶,這不是一塊訂情信物,我不會從這塊凝固的岩漿,想到那讓我痛心的人,想到那人在滿月下在綠茵的盡頭消失,而每一個腳印,都長出蒼白的玫瑰。
「一間屋,怎可以藏得下這麼多石頭?」朋友問。
她以為我家盡是奇岩疊石,睡牀前,有一座山。
我沉迷那些壽山鄉產的石頭,都小;山高千仞,但地心湧出來的一片熔岩,能注入山縫,冷卻了,掉下來,再經歷清流千萬年的浸洗,還能有多大?
大,只能「瀏覽」,海南三亞海灘有一塊刻着「天涯海角」的巨石,人人到了「天涯海角」,窮途末路,都捧着椰青成排站在那塊石頭前留影,但誰會珍之重之鑿幾角回家懷之握之?為這塊惡土茶飯不思?
石小,要讀懂石上紋路,追溯這「無情物」的故事,就不能不專注;專注石頭荒涼遼闊的過去,自然就忘掉自己的過去;也忘掉未來,忘掉煩慮。
要說這叫「怡情」,不如說是「移情」:把兒女私情、榮辱利害移到千山外,移得天高地遠,直移到事不關己,長睡不起。沉迷,帶來喜樂,漸漸,就成癮。石癮日深,燈下枕邊懷裏就不能片刻無此物。
「為甚麼總看着這塊爛石頭?」醜女問。「因為不想看你。」我寧願沒有未來,也要說老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