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與香港一海之隔，但在80後澳門設計師鄭志偉（CK）眼中，兩地人猶如隔住個太空，尤其每次他來港參與反送中遊行後，回到澳門都倍感失落，「『唔好搞咁多嘢』係澳門領導思想，澳門人好似事不關己，平行時空咁」。三個月來的抗爭運動，CK幾乎頻頻在社交平台出文宣圖，算是較高調撐港人的設計師，然而在澳門他屬極少數。

繼有澳門人穿黑衣香港被拒入境、舉行默站被拘留，澳門科技大學圖書館連《蘋果日報》都遭下架，澳門人是否已被噤聲？「我唔識答，如果想發聲嘅人只佔一兩成，主流都唔支持、唔想講，算唔算被噤聲？」他反問。

記者：陳詠恩
攝影：何量鈞

澳門有網民8月19日晚發起到中區議事亭前地默站，支援香港反送中運動，卻遭當地警方反對，活動被迫取消。CK本身是設計師，也是獨立媒體《論盡媒體》的特約記者，當晚他看見有十多位市民穿黑衣到場，甚麼都沒有做，連標語都沒舉一下，澳門政府卻如臨大敵，派了過百位警察到來佈防。「我從未見過咁多警察，就算大型慶祝活動都冇咁多。」警方拘留了七人，其中兩人只是因為身上被搜出反送中貼紙。

上一輩思維「唔好搞亂澳門」

連溫和如此的默站活動也容不下，記者聽來以為會引起市民頗大反彈，沒想到卻不然。以CK接觸所見，澳門八成人都不支持反送中抗爭，尤其是上一輩，「佢哋會覺得唔好搞亂澳門」。CK說，跳出同溫層而言，反對默站的人是多數，「咁多人反對是否就唔應該發生？即使係少數，但我覺得佢哋都應行使公民權利，受到尊重，唔應該未開始講就唔畀佢講，呢個就係言論自由」。

默站事件後，一個名為「支持澳門警察」的facebook專頁出現，宣傳「極合作運動」，針對澳門缺乏車位，瘋狂舉報違例泊車，CK形容為發揮阿Q精神，「消極態度面對社會不公」，這已是澳門人的最大抵抗。

澳門的反送中Telegram群組只有300人，儘管支持反送中的屬少數，還是有人跟CK一樣，經常過大海來港參與遊行集會。在7月28日，四位身穿黑衣的澳門人被香港拒絕入境。但CK並未太害怕，除了身體力行用腳支持，三個月來無間斷用設計聲援港人，他創作了逾十幅反送中畫作，可算是最敢為反送中設計的澳門設計師。

「我嘅設計有別於一般文宣好多文字標題教人點做，而係概念式，用圖像吸引人去睇，等人慢慢咀嚼訊息，比較隱喻。」例如9月9日他出了一張以中文字「三」為主概念的畫作，當中放大「三」字筆劃的末端，三劃猶如三把刀，上面滴着血、汗與淚，叫人憶起這三個月來的付出。另一幅圖，由一把傘柄穿起五個黃色環圈，寓意「五大訴求，缺一不可」。

不過最震撼的一張，相信是他為《論盡》設計的全版報紙廣告，黑底白字寫上「港澳連枝，風雨扶持」八個大字，「有市民喺《論盡》落支持反送中廣告，我負責文案同設計」。素來着重字體設計的他，用電腦手繪這八個字，頗有香港舊式「監獄體」路牌字的懷舊感覺。這廣告整體用色及設計風格，都與早前香港網民「G20團隊」網上眾籌所登的廣告一致，原來澳門媒體在該次眾籌廣告缺席，也是他創作原因之一，「我覺得澳門、香港咁近，澳門卻只有支持修例『止暴制亂』廣告，卻連一個反方意見廣告都冇。」其後他更用這套字體再製作了「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圖，開放給人下載使用。

在澳門，一片維穩的主旋律下，認為示威者搞亂香港的聲音反而是主流，CK這三個月都盡量避免去公共場所，即使在運動場、公園都聽到人罵示威者。「香港人令我最難忘嘅係嗰份團結，就算唔係着黑衫嘅人，經過遊行隊伍都會對我講聲加油。一返到澳門就好失落，好大對比，佢哋算唔算藍絲？我覺得佢哋都唔知自己撐緊咩，只係覺得見好就收，唔好搞亂澳門，安穩係澳門最高嘅指導思想。」

幸好CK的父母都是較明白事理的人，難得地可以討論時事，亦不會阻止他到香港聲援。他解釋，父親年輕時接受共產黨思想教育，在80年代末由內地偷渡來到澳門，經歷過六四，看清中共如何處理政治事件，故此較能理解民主社會的需求。「我父母話支持民主，但會話『希望嗰個唔係我個仔囉』，叫我唔好走得咁前。」但CK很多朋友都無法與家人討論時事。

「我不想變成我最討厭的人」

他發現澳門少數插畫家即使畫反送中，也會刻意避重就輕，而更多設計師選擇不表態，他認為最大原因離不開錢。近年澳門政府及多個賭場投放大量資源予文創發展，受資助文藝團體都不敢批評政府，他為此感到極失望，「藝術家應該企係政權嘅對面，但當好多藝術家受政府資助，好多人因為咁而自我審查，我做同政府相左嘅事，下年會唔會冇工開呢？」但主要為藝文團體和獨立媒體設計的他，是否完全不怕被封殺？「我唔想變成我最討厭嘅人，因為擔心而唔發聲，即使擔心我都會繼續做。」

CK於2011年在台灣修畢平面設計回澳，回澳後無意中認識了獨立媒體《論盡》的創辦人，該媒體專門探討主流媒體鮮會追查的報道，他加入後負責設計工作，漸漸開始關注政治，先後親身見證2014年台灣的太陽花學運、澳門反離補法案、香港雨傘運動，他認為澳門人政治冷感，主要原因是「澳門人太有錢」，即使是2014年後離補法案，有兩萬澳門人上街，都未足以喚醒多數人，「澳門嘅民主醒覺係好慢好慢」。

他認為澳門人對香港局勢冷眼旁觀，不察覺與自身息息相關，「澳門其實好多政策、立法都會以香港為參考，除咗23條立法，要起示範作用，話畀香港人知立法冇事，好多時立法前都會先參考香港案例，或者受香港氣氛政治影響」。他舉例，2017年颱風天鴿襲澳，有兩名70多歲的老翁散播謠言而被警方拘捕，後來澳門立法會審議訂立俗稱「謠言罪」的《民防綱要法》法案，規管公眾言論造成恐慌，被質疑意圖打壓新聞和言論自由，「這法案一開始已引起極大爭議，政府都企硬，但反送中後，政府漸漸退讓步，態度有軟化，可能都驚好似上次反離補法咁再有兩萬人上街，不過澳門人好易收咗貨」。

此外，最近有被坊間稱為「反離補2.0」的法案，澳門政府提出調撥六百億元，予將要成立的澳門投資發展基金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外界盛傳現任特首崔世安任期完成後，就會成為這基金的負責人，有利益輸送之嫌。CK指，剛巧發現反送中事件，媒體還未開始深入攻打這個議題，政府7月底時已主動擱置此法案，「香港人幫澳門擋咗好多嘢」。

「澳門人其實幾單純善良，佢哋只係想安居樂業。」他認為澳門人早已被媒體蒙蔽，政府用金錢麻醉人心，人們只知好難上巴士、缺乏車位，卻看不見原因是立法會被建制派佔據，政策及城市規劃才無法惠民。

收維穩指示　不准報道反送中

CK認為，大部份澳門人只看到對政府有利的新聞，「澳門對政權窮追猛打的只有獨立媒體，除咗《論盡》，就只有《句號報》、《愛瞞日報》、《葡文報》及葡文澳廣視，都係較小眾嘅媒體」。澳門傳媒工作者協會早前更發聲明，指前線記者收到上級指示，不准刊登反送中報道，即使8.19默站當日，有默站者被拘捕，在警署外留守的，只有《論盡》、《句號報》及葡文澳廣視三間。

「今日澳門，明日香港」是經常在網上流傳的一句話，「其實呢句話係錯，係『昨日澳門，明日香港』，澳門一早已經係成為咗香港人最唔想成為嘅地方」。他直認自己對澳門多少感到絕望，但還是會憑藉這種絕望創作下去，以圖像引發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