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員憶述文革浪潮衝擊香港
難忘六七暴動拆炸彈

蘋果日報 2006/05/16 00:00


1966年的今天,毛澤東宣布向「反革命分子」展開一場你死我活鬥爭。黃土地上,火熱的狂瀾直迫深圳河,淹至當時由英國管治的香港。殖民地上沒有牛鬼蛇神,卻有「白皮豬」、「黃皮狗」;沒有慘絕人寰的批鬥場面,卻有動盪社會的真假菠蘿。
66至76年的文化大革命不僅折磨了整個大陸,也禍延香港。67年「反英抗暴」烽煙四起,驚醒了一場歌舞昇平的香港夢。噩耗過後,曾經挑起暴亂的左派報人深感遺憾,大難不死的警員心有餘悸,他們的口述,是香港人的集體回憶。 記者:蔡元貴
裝滿鐵釘玻璃碎的菠蘿,朝着交通警員周湛樵鐵騎凌空飛來,當他意識到發生甚麼事的時候已太遲。炸彈爆炸,碎片插滿雙腿,周湛樵當時負傷拔出佩槍,對準那個擲菠蘿的孩子,「真係好想一槍打死佢,但係見到佢咁細個,唔忍心。」舊照片中的周警員,被同袍扶着送院時,右手還握着佩槍。
67年,大陸文革浪潮入侵香港,演成左派暴動。沒有人比維持治安的警員更明白通街菠蘿的可怕性;沒有人比周湛樵更險死還生。「我哋都係為香港市民服務啫,但啲左派就鬧我哋幫白皮豬(英國人的謔稱)做嘢,話我哋係黃皮狗,成日襲擊我哋,我仲差啲瓜老襯。」
周湛樵的雙腿被炸至皮開肉綻,醫生須以手術箝把插進皮肉的碎片逐件逐件拔出。「嗰個時候,已經痛到冇晒感覺。」周湛樵雖沒有永久傷殘,但英籍拆彈專家NormanHill卻被炸斷雙手;另一名外籍警員在銅鑼灣怡和街執勤時被當場炸死。
恨暴徒唆擺無知小孩
「我拆過四、五十個炸彈,唔夠一成係真嘅。」周湛樵對炸彈有研究,被臨時徵召充當拆彈專家。假菠蘿做得很真,真菠蘿做得很假,容易中招。
他說:「有啲炸彈係感光引爆嘅,放喺個袋裏面,一打開個袋就爆;有啲係拉線引爆,裝喺個盒入面,一打開個盒,就會拉到條藥引,然後爆炸。」
周湛樵最不滿的是,炸彈狂徒常唆擺無知小孩半夜三更上街放炸彈,曾有小孩不慎被炸死。周湛樵也有孩子,六七暴動那年,妻子還懷着一對孖胎。全港警員都要留守警署,24小時候命,周湛樵住在干德道的警隊宿舍,不能回家陪伴妻子。
新紮師兄變「屍王」
既然有家室,理應好好保護自己,偏偏他拆彈時卻從不穿着保護衣,「我同老婆有個盟約:『日後有乜冬瓜豆腐,冇咗條命算數,好過炸唔死但係斷咗對手(當時的保護衣不能保護雙手),成世人殘廢,要你照顧,我死咗,你要做happywidow。』」
如果說周湛樵是臨危受命,林桂彬則是「自投羅網」了。67年草木皆兵,人人都說「好仔唔當差」,剛剛中五畢業的林桂彬偏向虎山行,報考督察。「好多人問我驚唔驚,我反而覺得好刺激,有挑戰;做乜嘢都有危險㗎喇!」在警察學堂畢業後,暴動已經平息,但香港警隊仍然時刻面對大陸文革的衝擊。
新紮師兄雄心壯志,第一份工作卻是厭惡性的「苦海屍王」。「我入行初時喺后海灣守水警,每日都執到五花大綁嘅浮屍。」
那時在大陸挨鬥的人,被大麻繩全身綑綁,槍決後推落河,大量浮屍沿着珠江、深圳河漂流來港,觸目驚心。「有夥計忍受唔住,黐咗線,有次喺水警輪上開槍打死咗個警目。」
屍橫遍海的驚慄影像此生難忘,林桂彬說:「屍體浸水好耐,皮肉已經腐爛晒,撈上來嘅時候,頭同手腳會甩出嚟,都幾恐怖。」
文革對香港影響深遠,八、九十年代肆虐的大圈幫,正是在七十年代生根。「大圈」名字的由來,沒有人說得準,有一種說法,偷渡來港的多用大輪胎做救生圈,因而被叫做「大圈仔」。林桂彬說:「大圈仔經歷過文革,同親人長期分散,價值觀好唔同,又學識用槍,落到嚟香港打劫,郁下就用槍殺人。」一整代的浩劫,又豈止由一整代的人來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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