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32︱三代承傳真相 執意記着死難者的堅持

蘋果日報 2021/06/02 23:46

林洋鋐陳嘉琳袁德智

六四燭光集會台上的「薪火相傳」直幡掛了多年,已故支聯會主席司徒華當年燃點民主火炬,象徵追求民主自由的火,一直延續了30年。到了今年,維園燭光集會已被禁制,守護記憶的薪火還能夠相傳下去嗎?然而,所謂的承傳,從來不在於組織、儀式上的祭禮;拒絕遺忘,彰顯抗爭意志,才是香港人當年點燃蠟燭的初心。
記者 梁嘉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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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承傳,從來不在於組織、儀式上的祭禮;拒絕遺忘,彰顯抗爭意志,才是香港人當年點燃蠟燭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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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承傳,從來不在於組織、儀式上的祭禮;拒絕遺忘,彰顯抗爭意志,才是香港人當年點燃蠟燭的初心。本報記者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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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洋鋐:「六四係民眾、學生自發爭取民主自由嘅愛國運動,不容被抹黑扭曲。」影片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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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維園燭光集會台上,林洋鋐一再述說着1989年在天安門廣場經歷過的事,雖然同樣的人和事,已說過很多遍。今天,再也不能回到維園,坐在律師樓的辦公室內,回憶那些影像,眼眶依然不由自主泛紅。本報記者攝

上世代@林洋鋐:解放軍企喺城樓上向我舉槍

過去的維園燭光集會台上,林洋鋐一再述說着1989年在天安門廣場經歷過的事,雖然同樣的人和事,已說過很多遍。
今天,再也不能回到維園,坐在律師樓的辦公室內,回憶那些影像,眼眶依然不由自主泛紅,「凌晨4點,解放軍企喺城樓上向我舉槍,只有幾米距離,我未及反應,幾個北京同學已圍住我,帶我離開。臨走時同我講,你哋香港人已為我哋做得夠多,必須安全回港,將見到嘅講畀全世界知道!」
因為這一句說話,他堅持每年出來見證這段血腥歷史。若要問六四承傳的到底是甚麼,對於他這一代人來說,就是歷史真相,堅持說出當年親身經歷的事實,「六四係民眾、學生自發爭取民主自由嘅愛國運動,不容被抹黑扭曲」。當年一起憤慨的同代人,今天卻因為自己的位置而轉向逢迎當權者,讓他更覺得有責任把真相承傳下去。

他們重複同一句叮囑:必須安全回去 把真相告知世界

每一代人,都有其時代責任。他記得那個送他離開的三輪車車伕,還有巷弄中碰見的嬸嬸,所有人都重複着同樣的說話,叫他必須安全回去,把真相告知世界,他們的兒女也許已失蹤數天,卻向外來者訴說着這般卑微的要求。
這些畫面從來沒離開他腦內,每年六四都要被提起。說着,他仍然感到難過,廣場上的學生只希望政府制度更完善,卻換來不合理的鎮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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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洋鋐堅持每年出來見證這段血腥歷史,若要問六四承傳的到底是甚麼,對於他這一代人來說,就是歷史真相,堅持說出當年親身經歷的事實。影片截圖

六四講座由百多人至近年幾個人:只要有人就會講

32年前,他們追求的價值,今天的香港大概無人會感到陌生,林洋鋐坦言,沒想像過香港會經歷當年那個處境,當然兩者無法相比,但他認為「承傳歷史真相」責任是相同的。過去他每年也會出席大專院校的六四講座,座上由90年代百多人至近年的幾個人,「幾個人我都照講」。
直至2019年後,他覺得自己跟年輕一代的隔閡漸漸收窄,「平反八九民運、追究屠城責任」這些綱領,竟跟兩年前響徹街頭的五大訴求,有着微妙的共鳴,世代距離拉得更近。
當年,北京市民和學生以肉身擋着槍口,護送他離開,哪怕犧牲自己,也要為歷史真相找尋出口的大義,他沒法忘記,「見唔到經歷過六四嘅我呢代人,點放得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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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貢區區議員陳嘉琳,1990年出生的,沒有看過天安門直播新聞中的血腥,亦未曾經歷150萬人上街的浩浩蕩蕩,六四對她來說,這麼遠那麼近。影片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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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琳說,從小到大就知道每年的燭光晚會,雖然未必參與。六四是上一代港人的政治啟蒙,對於30多歲的一代來說,卻是以一種「似曾相識」的方式存在。本報記者攝

中世代@陳嘉琳 六四以一種「似曾相識」方式存在

她是1990年出生的,沒有看過天安門直播新聞中的血腥,亦未曾經歷150萬人上街的浩浩蕩蕩,六四對她來說,這麼遠那麼近,「家人唔會講,中學讀中史亦唔會教好多,但呢件事一直存在腦內,入咗大學做學生會,先睇返《天安門》同一啲文獻。」西貢區區議員陳嘉琳說。
80年代香港人是經濟動物,政治討論大多局限於精英分子層面;直至發生六四事件,關於民主的討論才真正「落地」。六四作為開端,塑造出大部份港人對民主自由的想法,「開始擔心回歸係咩事,唔只係大陸嘅事,到底香港嘅民主進程應該點行?」
她從小到大就知道每年的燭光晚會,雖然未必參與。六四是上一代港人的政治啟蒙,對於30多歲的一代來說,卻是以一種「似曾相識」的方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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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傳不應只停留在那個晚上:是「香港有份參與」

關於燭光集會,她反思過當中的意義,認為每年入維園也許「很左膠」,但她覺得悼念六四不只是停留在那個槍林彈雨、屍橫遍野的晚上,而是一個進行式。若然八九民運精神要承傳下去,我們要問的問題應該是,甚麼要承傳,為何值得承傳,以及如何承傳?她覺得要承傳的,是「香港有份參與」,那些遊行,那些歌唱會,那些義憤填膺的左報頭條,是無法被抹去的歷史真相,早已成了香港人的骨與肉。
老一輩的因為情感而堅持悼念,她覺得承傳的並不是對死難者的感情,而是他們對民主的價值追求,以及保存歷史的真相,「其實係不斷發生,下一代10年後會否質疑7.21、8.31冇發生過?如果遲啲佢哋話2019年發生嘅事唔關自己事,係上一代人嘅事,我會好傷心」。

帶燭光進社區 讓下一代知道真相

成為區議員後,陳嘉琳去年在社區辦悼念六四的活動,「唔一定喺維園,希望可以落到社區,原本以為冇咩人,後來都有百幾個街坊參與」。有跟她同代的街坊說自己從來沒有參與悼念活動,有些則帶着幾歲小孩來參加,想孩子知道六四事件始末,「悼念六四其實都係香港抗爭歷史嘅一部份,有40歲嘅街坊因為『反送中』事件覺醒,先留意返六四」。把燭光帶出社區,讓下一代知道真相,同樣是一種薪火相傳。
然而,年輕一代也許說着六四事不關己,其實香港人沒法從六四的夢魘中走出來。她說2014年在佔領區內,偶爾傳來「解放軍出坦克車到金鐘」的傳聞,大家都會恐懼解放軍開真槍,那個以肉身擋於坦克車前、那些黑夜中解放軍拿着槍在紅紅火光前的影像,早已植入我們腦內,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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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琳說。2014年在佔領區內,偶爾傳來「解放軍出坦克車到金鐘」的傳聞,大家都會恐懼解放軍開真槍。那些黑夜中解放軍拿着槍在紅紅火光前的影像,早已植入我們腦內,揮之不去。資料圖片

和平集會亦遭打壓 「行禮如儀」變成必須守護

乃至2019年理大圍城,「屠城」二字不時出現於年輕抗爭者耳語之間,一切皆源自六四,無論哪個世代的香港人,也許都難以跟六四全然割裂。
早前有未被確認的消息指參與維園燭光晚會的區議員會被DQ,還能否在區內辦悼念活動是未知之數,她卻反問,因為疫情而不批准悼念活動,這個舉動到底象徵着甚麼?當一個和平的燭光集會也成為打壓的對象時,過去顯得「行禮如儀」的活動,今天卻成為一件需要守護的事。
兩日後就是六四周年紀念日,她仍未確定自己會在哪兒、做甚麼事,根本無人能預計明天會發生甚麼事。過去31年,一句「下年維園見」是多麼的理所當然,今天說到嘴邊,卻要把字硬吞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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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德智(上圖)對六四沒有感覺,小時候學校不會提及,亦不會參與燭光晚會。作為97年出生的一群,在情感上難以扣連六四,覺得無必要亦無法承傳。影片截圖

新生代開站師@Jerry 由無感到堅持悼念

袁德智(Jerry)對六四沒有感覺,小時候學校不會提及,亦不會參與燭光晚會,作為97年出生的一群,在情感上難以扣連六四,覺得無必要亦無法承傳。幾年前上了大學,當時是中大學生會幹事會成員的他,卻以另一種方式討論這個學生運動,「當時對支聯會係比較批判,唔同意『建設民主中國』,覺得燭光晚會太形式化、行禮如儀」。
維園六四燭光集會之夜,他們在中大辦論壇講座,探討六四與香港的關係和意義,那是5年前的事,當年討論鬧得沸沸揚揚,泛民與本土派都臉紅耳熱,到了今天已是另一個世界。那時還不到20歲的他,認為貿然悼念,會覺得自己「很假」。
兩個月前,他當上了「開站師」,專頁最近出現「學校唔講得嘅神秘歷史事件」的六四歷史教育帖文,這般強烈的轉向,因為過去兩年香港所經歷的事,讓他重新審視六四對自己的意義。「2020年六四嘅意義係,喺即將通過《國安法》前夕,展示香港人抗爭意志,當底線變成紅線時,向政府展示香港仲有幾多人有抗爭意志。」
然而,今年的六四,一個空蕩蕩的維園,也許會是32年來首次出現。他說今年的六四有了多一層意義,就是在《國安法》下,到底還有多少香港人走出來捍衛集會自由。他否認自己是「突然有感情」,而是覺得透過悼念,可以彰顯抗爭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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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袁德智的想法改變了,源於「12港人事件」,「中國維權律師為咗幫佢哋而被釘牌、打壓,一定係手足,國內連六四兩個字都唔可以講,香港繼續悼念六四,就是對盟友嘅支持」。影片截圖

承傳 就是執意記着死難者的堅持

20歲世代覺得六四太遙遠,無感、跟自己無關,六四之於他們,只是一個證明「中共是甚麼本質」的實例,行動和情感上刻意跟大陸政權割裂,對於他們這一代人來說是理所當然。但這一年,他的想法改變了,源於「12港人事件」,「中國維權律師為咗幫佢哋而被釘牌、打壓,一定係手足,國內連『六四』兩個字都唔可以講,香港繼續悼念六四,就是對盟友嘅支持」。
「薪火相傳」說了多年,後九七一代無人願意接棒,甚至對悼念活動作出嚴厲批判,乃至近年開始重新思考如何把六四跟香港扣連。從前的行禮如儀,今天竟變成紅線、成了展示抗爭意志的場域,幾年前開論壇討論,他感慨,今天已不能再有討論了,「言論自由到底還剩幾多?容許討論嘅空間越來越收窄,變得太快」。
6.15、9.22、11.8,三組香港人不會忘記的數字。Jerry會悼念2019年逝去的他們,那些在商場外、停車場、海濱的點點燭光,亦是香港人的共同記憶,活動可以被打壓,但個人的情感和記憶是無法被磨滅的,正如那些曾為八九民運而流過淚的上一代人。也許我們最終發現,人的同理心和情感,是無國族、年齡之分的,「經歷咗手足離世,我開始明咗少少,點解上一代人要堅持悼念」。
所謂的承傳,就是這種執意記着死難者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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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922、118,三組香港人不會忘記的數字。Jerry會悼念2019年逝去的他們,那些在商場外、停車場、海濱的點點燭光,亦是香港人的共同記憶。活動可以被打壓,但個人的情感和記憶是無法被磨滅的。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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