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將近六年，工作的時光都是在將軍澳堆填區渡過。今天為《蘋果》寫福壽版，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很多香港人不喜歡《蘋果》。做記者不是我的第一志願，我也不完全認同《蘋果》的政治立場和某些編採作風。但云云傳媒之中，幾乎只有《蘋果》才會投放大量人力物力採訪抗爭案。這是我在《蘋果》當記者的動力，觸動我的場景也自然與抗爭案有關。

那是一宗發生於抗爭初期的案件。一名社工在衝突前線不忍年輕示威者遭警員跪壓身軀，於是衝上前踢警救人。社工最終認罪，還柙候判。

當日法庭處理該案完畢，仍有很多宗抗爭案「排住隊」等候處理，但庭內隨即已有約三分一旁聽師離開。其後我也離開法庭，看見有數人在庭外拿著紙筆又寫又畫，然後到地下囚車位。囚車緩緩駛出法院一刻，他們舉起即場寫好的「照顧好自己」、「等你返家」等字句，又呼叫口號。

回到公司寫稿，某位素來感性的坐堂看著攝記傳回來的一張張相片，眼淚奪眶而出。我看著相片，也強忍鼻酸。誰會想到向來被評價為冷漠自私的香港人，會甘願忍受風吹雨打烈日嚴寒，只為向一個個認識或不認識、因牽涉抗爭而走入法庭的手足打氣？

啊，對了，那時候送車不會突然被警員截查，也不會被票控違反限聚令。

以往跑法庭新聞，有些日子可以遊車河到不同法院「巡court」。但隨著擺上法庭的抗爭案越來越多，「巡court」成為一種奢侈，同事因旁聽抗爭案而感困身，坐堂在工作群組叫同事到別的法院聽審，大半天無人回覆是常態。

抗爭熾熱的日子，我也不時要全日留守某個裁判法院，生怕錯過了抗爭案被告遭帶上法庭應訊。日子偶爾苦悶，但不知不覺培養了使命感。為抗爭案盡力留守到最後，或是這時代當法庭記者的責任，更是我對自己的期許。

近年政局急轉直下，不少行家和友人都問我，會辭職嗎？我總是答：「抗爭案清得七七八八，先諗下一步啦。」然後，有些抗爭案最快要到2024年才審結，《蘋果》卻連2021年也撐不過。

今天執筆，適逢首宗國安法案件開審，同日管理層拍板決定《蘋果》今天出版最後一紙。我和主管都曾說：「（國安法案）聽埋呢三日囉。」最終我們只能以記者身份旁聽第一天審訊。

「毒果早唞，但係唔應該咁唞。」「毒果」還未由香港人親手結束，已被政權逼走退場。但在香港人決志挺直腰骨時，再壞的情況也應是意料之內。

香港人，飲水，坐直，多讀書，強身健體，堅持信念，在風高浪急之中，要照顧自己；照顧好自己，行有餘力，就好好關心身邊人和同道。

然後我們一起為天光的一刻，裝備自己，做好自己。

最後，各位同事，各位行家：能以《蘋果》法庭組記者的身份，和你們並肩作戰到最後一刻，是我的光榮。我們會再見的。

「毒果」小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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