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編的《城市文藝》雜誌一百期了，梅子是老派人，雜誌印好，總親自拖着一小拉車，給前輩朋友們送雜誌。以前他會先去太古城劉以鬯家，接着到北角蕭滋那裏，再到灣仔陳松齡辦公室，這樣他會路過太古坊，順便也留下雜誌給我。昨天他專門來九龍灣，送第一百期，還說寫了一篇〈終於編滿了一百期〉。認識梅子三十多年，十多年前他決定辦雜誌時，我們談過很多，經過這些年，我知道他為什麼說「終於……」。就說這一百期之間，他編過梁羽生、舒巷城、高旅、海辛、麥繼安、也斯、羅孚、曾敏之、饒宗頤、黃慶雲、金庸、蕭滋等等的紀念特輯，其間的感慨，豈只是一句感慨能了之。

很不巧的是，這第一百期也是《香港文學》主編陶然紀念特輯。陶然生前跟我們常來往，未料月前因感冒入院，就此大去，梅子搖頭苦笑，人生太無常了。

說起來這也稱得上是因緣際會，以前陶然、周蜜蜜、我都在太古坊返工，梅子住北角，古劍退休後無事就來聊天，藝發局一開始，也斯任文學主席，也在太古坊，你約我我約你，飲茶敍會。

只是飲茶人多，陶然總是滿懷心事，不太說話。他們是文學圈，我是外來者，常常在他們議論得火紅火綠時，我才記得原來香港有一個作家聯會，還有一個作家協會，才知道香港上個月剛有一個文學交流團去過鼓浪嶼，下個月有一個會去曲阜，才知道誰申請到了藝發局一大筆資助。陶然是《香港文學》主編，又是作家聯會執行會長，大家七嘴八舌，他疲於招架，只偶爾支吾一句，好像總是說他只是執行會長，上面還有會長。至於因什麼為什麼，就算下回飲茶，再次舊話重提，也沒有人會記得說過了什麼。

單獨約敍時，陶然輕鬆無拘。他的作者也是我的作者，話題因而多起來，他和董橋都是印尼華僑，試過相約跟董先生飲茶。北島在美國靠掙稿費養家時，他幫助北島，每期發他的散文，還試過連續一年用北島的攝影做封面，他說這樣每期能付北島一千港幣。去年年底，說好久沒見，要我約北島一敍，沒想到就此別過。印象中他顯得最陶然的，是他每次去北京看楊絳回來。陶然跟錢瑗是同學，錢瑗早逝，他幫忙設立獎學金，楊絳感激他。每年頒發獎學金時都叫他去。楊先生是我作者，我也想聽他說楊先生的近況。記得二○一一年，他趕不上楊絳百歲壽辰，楊先生仍留他們在家裏吃壽麪補慶生日。我知道沒幾個人在楊先生家裏吃過飯的，慫恿他寫出來，就是後來「蘋果樹下」那篇《笑咪咪的楊絳》，文章刊出時還登了他站在楊先生身旁的照片。

我剛才從電腦裏找出照片，楊先生笑咪咪，陶然真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