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蘋果︰夏佳理、包致金本可賺更多

蘋果日報 2013/11/03 00:00


夏佳理(Ronald Arculli)說,他父親有印度血統,他的家族1840年代開始定居香港;中國母親的家族1880年代開始定居香港。他拿香港特區護照、回鄉證,「法律上,我是中國人。」
英國人來香港以前,他的祖先已落戶香港,毫無疑問,他比絕大多數人更有資格稱自己是香港人。在聖若瑟書院念書的夏佳理,小時候住過跑馬地,後與姐姐跟着母親住北角板間房,再後來,他在英國倫敦Lincoln's Inn修讀法律,最終取得大律師資格。
今天他74歲了,在中環和記大廈金杜律師事務所(King & Wood Mallesons)會議室裏接受訪問時,轉身指着英國朋友賣給他的油畫說:「你看它的技巧,好多時講,you know,行遠一朵花,行埋一笪瘌」,他說廣東話地道神髓,還未說畢,已經惹人發笑。「但這幅畫就不是啊,看那些草和樹,技巧特別,真實到草兒都好像能摸得到。」 瞪着那雙微微下垂了的大眼睛,一個老練的人物,法律、商界、政界、馬會主席以至港交所主席都做過,臉容上一筆一畫,跟背後畫中原野孤寂清秋相比,他當然更精采搶眼。
放一幅沒有畫家名字的油畫在會議室裏,畫主來香港出席國際藝術展覽,也是住在他家裏。他看畫,不看重價值。無論是在他最好的日子,還是最樸實的日子,最重要是心裏頭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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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佳理懂得政治與藝術,心裏自有一套價值觀與準則。
不會在政治上亂抽水
早期當大律師,1965年跟隨張奧偉搬上太子大廈百多呎辦公室,與同袍共用會議室。頭一年收入只有一萬多元,每個月不計燈油火蠟開支也要800元,在所餘無幾的收入裏,他依然每個月儲50元供一幅呂壽琨的畫。
混血大律師買了呂壽琨一幅有兩呎長的大水墨畫,「好像油灰水那種呢」,他用手模仿大師龍飛鳳舞,用開玩笑的態度去說禪心創作,不故作高雅。事實上,水墨意境,就連中國人也不一定懂得,他當時年少,心眼暗暗轉往張奧偉擁有的那幅寫實香港夜景小畫。為了得到心頭好,他跟御用大律師前輩以大畫換小畫。
「事後出名的是大畫不是小畫。」他笑。
「畫的價值不是以大小論斷。」記者說。
「哈哈,我希望你對。但對我來說,價值也並不是最重要的。」因為想收藏呂壽琨不同時間不同畫風作品,他不惜以大換小。
當成熟的畫家從寫實走向水墨藝術抽象意境,筆下五十年代香港樣貌,變得傳統簡單真實可愛,若從整體角度看畫家風格的轉變,夏佳理不一定是選錯了。「(畫家)走到最後,變得很現代化,與傳統有分別。在我的十多幅收藏品裏,你看去,估不到是同一畫家所畫,這就看到他的變化了。」看一個整體內涵還是看一個鱗片的光芒?夏佳理有自己的想法。
擁有回鄉證的混血兒,當立法會議員時,他到過順德兩次,那裏是母親的故鄉。
「有回鄉的感覺嗎?」記者問。
「哈,當然沒有。」母親年前百年歸壽,他從來沒有試過跟母親回所謂順德鄉下。反而工作需要,拿回鄉證的他,不時到上海和北京。
混雜了中印血統,在他只有2、3歲時候,聽說曾在《南華早報》當記者的父親,跟教英文的中國人母親分開了。「那時候打仗,有了小朋友就……」回憶裏,他沒有跟父親一起生活的印象,也不敢百分百肯定父親曾當南早記者。
「長大後我見過他,但關係一般。」
「為甚麼?」
「喂,我不想說太多了。」第一次感覺夏佳理不悅。每一個人心裏收藏的東西,要釋放,看時候,也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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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阿虫筆下的夏佳理。
他與第二任奧地利妻子Johanna所生的幼子在英國讀書,長子在外地發展,其餘所有子女,都在香港生活。繼女徐文玠是龔如心的契女,每年亞洲藝術文獻庫籌款,他一定幫忙。聽說,他會告誡女兒要認真處理這份非政府藝術機構的工作,要她謹記「You are paid to do this」。
他做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最好。這是祖籍順德的母親的教導,「因為到最後,都要依靠自己。而且與人合作也很重要,要想法子與人為和,把事情做好。」來自 170多年前開始走香港路的家族,生活在多國籍的家庭,既中既西,在界線模糊的文化養份裏,他有怎樣的價值觀?
「我的價值觀就是你要決定自己的底線在哪裏?」99年立法會辯論梁愛詩不信任議案,他不想跟隨自由黨投反對票,也不想留在立法會投贊成票背叛黨友。結果,他講了一句令人動容的說話後,全場肅穆,步出立法會。
「今天無論辯論結果如何,都不會有贏家,而輸家則是香港。」會議室外,有記者見他眼睛濕了。
動議最終被否決了。但他步出立法會,令人知道,就算香港人不會攻,最低限度我們會守。一條法治的底線,我們心裏都想守得住,義不容情。
「你今天的底線是甚麼?」記者問。他在想,口裏說不出。
「我講不出來,我不是不想講你知。」訪問裏,他最不敢妄自誇詡自己讀法律是要維護公義。
「若今天說公義是我的底線,人家會叫你給例子,我是解不到的。」算他有馬會的莊家智慧,加上交易所博弈心法,最少,他是個均真不會在政治上亂下注、亂抽水的人。
「當日為何要這樣做(離場抗議)?」
「我唯一的出路又不會破自己底線的,就是做當天所做的。」他慶幸一生人接近底線時候不超過五次。辯論梁愛詩不信任議案是其中一次。
「有人說,之後你面對政府及工商界壓力,你感覺到嗎?」
「今天你做了一個行動,一定會有後果,會有人有反應。但今天你能做,你也一定能應付。」「預計了?」「好多事情是你預計不到的,你也不會知道後果會怎樣。」結果,他2000年離開立法會,之後沒有出線直選。2005年又再被曾蔭權邀請加入行政會議。
夏佳理的能力,在於很能看透一個局,很清楚明白自己在局裏的角色。正如他所說,公職,不是你想做便可以做,要有機會做,才可以做。超過一個世紀以來,香港當立法行政局議員甚或行政長官,大部份是委任或是由權力小圈子選出的。個人條件是一個因素,圈子,也是一個因素。
做事、從政都有遊戲規則,幾十年回望年少理想,夏佳理說當初修讀法律,就是因為感覺遊戲規則的重要。
終審法院非常任大法官包致金是夏佳理第一個徒弟。他當見習大律師時,在夏佳理的律師樓認識了鍾倩薇,最終,兩夫妻都成了法官。「他(包致金)媽媽是我爸爸的妹妹。」既是師徒,也是表兄弟,兩人對香港法治都同樣重視,但不見得兩人的處事方法同出一門,所走的路,也很不一樣。他與包致金都為自己劃了一個圈,不出其囿。但在圈裏面,包致金樂攻,夏佳理善守。
「你當年教了他甚麼?包致金公開說香港司法面對暴風雨的言論,是不是好?」記者問。
「在他角度一定是好,但在今天,若我在他那位置,我會不會這樣做呢?我真的不知,我估不會。」
「為甚麼?」這刻,他深思,靜了下來。
「我估我不會,因為今日你出來做事,人家要不要求你繼續做,是人家的選擇,不是我的選擇。例如公職一樣,人家也有他的考慮。今天如果我想做大法官,但人家說他不夠watt,個腦不是好正常,不要給他做啦,你『冇符』。」有說他是當年董建華團隊律政司人選之一,後來告吹,梁愛詩不信任議案事件後,他跟董關係疏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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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致金既是夏佳理徒弟也是表弟,在回憶錄裏,不時提及兩人的相處片段。資料圖片
香港問題還可以商討
「我有個朋友跟他(包致金)環境差不多,但不在香港。他與我一起在英國讀法律的,去到一階段,他覺得坐在自己國家終審庭沒有意思,他說黑色有人話白色,又有人話紅色,他說一有人話二,他決定退休。我問他為何不繼續做,他說感覺幫不了忙。」幾時留,幾時走,一定會有一個訊號,問題是自己看不看到。
「包致金看到問題,將問題說出,是不是重要過繼續留在制度裏做事?」記者繼續問。
「我認為看環境,你可繼續參加,就繼續表達意見好了。別的方法,比如我今天不是終審庭的,我有一個不同看法,想講出來,也不是錯的。在香港人角度來說,我也聽不到有人批評他這樣說話。」
面面俱圓,不容易露出底牌,這是夏佳理行走江湖不至身不由己的最高本領,這方面,他跟包致金明顯不同。包致金在他的回憶錄《Recollections》裏說,Ronnie(夏的英文暱稱)在法律界是出名談判好手,而法官自己,當大律師時屬「難搞」之人,一生只試過一次跟人議價,對手是天安門賣風箏的老婦人。因為,他堅持要和善的老婆婆收下雙倍價錢。
夏佳理與包致金關係密切,回憶錄裏,不少章節見到Ronnie的名字,七十年代兩人一起上班途中在車廂前座聽電台恒生指數報告,表弟說:「今天會有很多人哭了。」表兄回應:「若果跌破一千點,我也會哭啊。」結果,股巿跌至百多點。
「曾經有親戚說,我們兩人都可以賺更多的錢,但我們沒有。」按夏佳理解釋,簡單來說,包致金當初若不接受楊鐵樑邀請出任法官,以他當大律師的出色表現,他肯定可賺更多錢。夏佳理從大律師轉當律師,只有74至75年全身進入新鴻基證券工作。後來代表地產商界進入立法局,與李嘉誠關係密切,最近出任李澤楷的保險公司當主席。熟悉金融財務,若在二十三十年前投身投資銀行,他絕對有機會賺更多的錢。但表兄弟兩人花了很多時間在公職,甚至全身投入,這是事實。
八年前,夏佳理入行會當召集人之時,說過希望香港盡快有民主普選,也說過對解決行政立法矛盾關係看不透。今天變成局外人,他看法是不是有了轉變?他在民主又有沒有底線呢?
「只剩30年不是很短的時間,又有所謂功能界別,現在又有直選,不同方式如何走到最佳目標?全部普選,要看2017年行政長官普選,2020年立法會普選,是不是普選後,就無事呢?我看不是,因為除了憲制安排,正如我剛才說政府有權無票,立法會有票無權,(話覺得自己無權),兩個如何拉埋,是不是要大家坐下來,要團結,要談妥共識。」
「讓泛民有機會入閘,由巿民選出,那個政府不就有票?」記者說。
「你說泛民入閘與房屋問題,你出去同老百姓講,你同一百個人講,大多數人都是房屋問題大過政制發展問題。」
「唔,你覺得是這樣的嗎?」
「我有這感覺,可能我不對,可能我錯。」不勉強、不堅持,這是留有思考餘地的「橋王」本色。或許,習慣以良心護港的精英,看得香港問題太多,感受巿民意見太少。香港人對社會事件熱切表達的程度,說明大家希望有份參與處理香港人的問題。
「我覺得香港的問題不單純是有普選沒有普選這樣簡單。」夏佳理說。
「但我們已經不信任這樣產生的政府。」記者回應。
「不信任政府可以自己執生,自己想盡辦法,今日貧富懸殊問題不只是政府問題。」台灣走過民主政治的紛擾之後,從政的人也在探討社會力。
夏佳理過去六年,開始關注協助發展社會企業。投身法律界、從商、從政到今天關懷貧富懸殊及弱勢社群的教育就業問題,對一個從來都看大局的人來說,入局、出局,或許是一個開竅的門檻。正如當年他進入立法局後,很快就領悟一個道理:無論自己的理據有多對,手裏都只有一票。要爭取更多支持,就要說服別人。
一個不曾為底線妥協的人,還是繼續相信談判。他眼下香港還有一個局,「我想,大家不是不滿到不可以坐下來商討,若果失去了這個時機,大家都沒有『着數』」。

記者:冼麗婷
攝影:何柏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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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不同國籍的家庭成員,夏佳理家族在香港落戶五、六代,見盡風浪,從不擔憂香港前景。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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