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不「核」:台山洩核疑雲之後的警醒

立場新聞 2021/07/04 11:08


【文:何偉歡 香港教育大學大中華研究中心項目主任,羅金義 香港教育大學大中華研究中心聯席總監】
港人關注的責任
距離香港只有 130 公里的台山核電站上月傳出懷疑核輻射洩漏事件,引起國際關注。有份營運的法國核電企業「法馬通」先後在 6 月 3 日和 8 日去信美國政府,提出台山核電站有「即時輻射威脅」,希望美國能源部能給予技術支援。有報導指中方為了避免核電站停運,調升了可接受的輻射安全水平。最後法國電力公司承認台山核電站有惰性氣體積聚,但氣體濃度仍合乎內地標準上限;而監管全球核事務的聯合國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認為暫時沒有跡象顯示有核事故發生,但會就此繼續跟中方官員保持聯繫。
今次或是虛驚一場,但塵封多年的核能安全問題能否再次引起香港媒體和市民關注?香港與核電站最近的距離其實不是130公里,大亞灣和嶺澳核電站距離本港市區只有約 50 公里。香港人對核能的關注正是始於 1980 年代大亞灣興建核電站,但同時也塵封於 1980 年代 — 那是香港中華電力公司與廣東電力公司的合作計劃,香港大量民間關注組織、環保團體和政黨反對,「爭取停建大亞灣核電廠聯席會議」最高峰時有過百個團體參與;1986 年切爾諾貝爾核事故之後,更激發過百萬人簽名反對。那是香港反核運動聲勢最浩浩蕩蕩的時期,也是港英年代社會動員之最。
然而,香港人最終未能戰勝「巨人歌利亞」,興建工程在香港一大片反對聲音當中上馬,中國首座商用核電站在大亞灣落成,而香港反核運動的激情也歸於沉寂。1994 年開始,香港更成為大亞灣核電站的最大用戶,接近八成的電能由中華電力承購,令核能佔本地發電燃料組合約 23%;該合約會延續至 2034 年,屆時大亞灣核電站已運作 41 年,超出一般核電站 40 年的設計壽命。有人認為核電站不是建於香港,我們無力去改變什麼;但作為核電買家,我們應該有責任去了解自己所購買、使用的產品有什麼「用後問題」,要承受怎麼樣的短、中、長期風險吧?
核廢料危機禍延無期
國際上自從第一座商用核電站在 1950 年代開始運作,迄今約 70 年的歷史中已經先後發生三次重大事故:1979 年美國三哩島核事故、1986 年切爾諾貝爾核事故和 2011 年日本福島核事故,後二者更被列為「國際核事件分級表」最高級別的特大事故。今年是福島核事故 10 周年,日本宣布將福島核電站上百萬噸經過過濾和稀釋的核廢水排進大海 — 日本政府堅持該決定合理,國際原子能總署也認為核廢水排放入海前,放射性元素會降到安全標準,同時指出「日本政府的決定與國際做法相符」。可是這做法還是在日本國內外引起強烈反對及質疑,香港亦有不少人擔心核廢水排放會影響食物安全,有立法會議員建議考慮禁止日本食品進口,又有網民指兩年後不再食用日本海鮮。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隔空喊話:「海洋不是日本的垃圾桶,太平洋也不是日本的下水道。日方處理核廢水不應讓全世界買單。」
處理核廢水難,處理核廢料、清除核輻射其實更難。過去十年,日本政府和東京電力公司持續處理核廢料、輻射清除、核廢水排放等工作。今年綠色和平發佈兩份有關日本福島核事故報告:《福島:2011-2021》及《福島第一核電廠退役建議書》,報告根據政府公開數據分析,發現 840 平方公里的「特別除污地區」,僅 15% 完成清除輻射工作,85% 面積並未有啟動工作,仍然錄得輻射污染;3 座反應爐的壓力槽內外殘留數百噸核燃料棒碎片,仍未有完善的移除方案。日方估計完成清理工作將需要長達 40 年時間。東京電力公司官方網站的資料顯示,截至今年 4 月 9 日,已對福島核事故支付賠償金約 100,116 億日元;而處理核事故的最終賬單金額會是一個怎樣的天文數字,連日本政府也不知道。
並不是處理核事故後的廢料才如斯艱難,核電廠日常的運作就會持續地產生大量核廢料,而這些廢料最終要安放在哪裡、用什麼方式儲存才可以確保永不洩漏、絕不污染環境,目前亦無人知曉。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今時今日沒有一個國家可以計算處理核廢料的成本會是多少。國際原子能總署估計使用核電至今近 70 年的歷史中,產生了 37 萬公噸重金屬的已使用燃料棒,目前約有 25 萬噸大量高放射性已使用燃料棒,分散在全球 14 個國家之中。大部份已使用燃料棒就地放置在反應爐廠區內的冷卻池,沒有足夠的深度防禦,也沒有獨立的備用電力系統,因此面對冷卻系統失靈等狀況將會變得十分危險。福島核事故就是實例:當地震發生時,核電站雖然已經自動關閉核反應堆,並開啟緊急發電機以確保冷卻劑在堆芯周圍運作,但緊急發電機被海浪衝毀,三個反應堆中的核燃料因為過熱導致堆芯融化,引起是次核事故。誠如法國綠色和平 2019 年發布的《全球核廢料危機》報告指出,核能發電已經導致一個需要數萬年時間去安全貯存、管理與最終處置的核廢料危機,而這目前尚無解決方案。
核電站的安全沒有保證,核廢料處置依然是世界難題,有人辭官歸故里 — 諸如德國、瑞士等國家就選擇放棄核能;但也有人漏夜趕科場,好些政府利用氣候危機,將核能包裝成為「清潔能源」、「減碳」的形象,當作解決氣候變化、幫助人類社會達至「碳中和」目標的重要方案。全球氣候危機當然是迫在眉睫,能源轉型事在必行。德國的能源轉型籌備經年,自切爾諾貝爾核事故後定下全面廢核目標,開始大力發展再生能源。在 2000 年德國只有 6% 左右的可再生能源,到去年可再生能源已經佔總電力消耗量一半以上。
哥斯拉與浮士德:香港的選擇
根據《香港能源最終用途數據》,現時香港可再生電力能源佔電力使用量約 0.1%。過去 20 年國際間不斷發展可再生能源,港府卻一拖再拖。當我們不斷被教育香港地少人多、有地理限制,鄰近的新加坡可再生能源比例卻比我們多出近 20 倍;當我們說太陽能成本昂貴,國際再生能源機構(IRENA)指出 2021 年太陽能的成本將會降到每度電 0.039 美元,太陽能發電廠的建設成本將會比燃煤發電廠更低。北望神州,即使在沒有國家補貼的情況下,也有不少城市的太陽能發電價格持平或低於燃煤電廠。
上星期在政府發布新一份《香港清新空氣藍圖》的記者會上,多位記者就核電安全、可再生能源發展等提出質詢,尖銳如「核能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的問題,環境局局長總能四両撥千斤,說大亞灣核電廠對本港的空氣質素是利大於弊。但空氣質素以外呢?核災重傷環境與社會安全威脅,如何計算?福島核電站距離香港約三千公里,我們尚且擔心要同飲核廢水,那麼被十個核電站包圍的風險又可以如果管理? 自 2008 年廣東首次提出成為中國首個「核電特區」的願景後,省內現時已經運作、興建及籌備當中的核電站共有十個:除了台山,還有大亞灣、嶺澳、陽江;正在興建、準備興建的有惠州太平嶺、陸豐、廉江;籌備當中的有揭陽、韶關和肇慶核電站。香港地理上其實就是「核電特區」的一份子了,距離是這麼近,但我們對核電的關注為何卻又那麼遠? 想起月前在香港票房大賣的電影《哥斯拉大戰金剛》,那隻核變怪獸的終局大戰戰場正是香港,難道真箇是神預言?
德國棄核,有論者嘲諷是要老百姓捱貴電費,一些工業生產會移離他去。其實早就有學者比喻這是浮士德拒絕跟魔鬼握手的決心:這一代人為了半世紀的核電,除了要承擔核電廠安全的威脅,還要讓後世子孫管理禍延無期的核廢遺毒,不是應該回頭是岸嗎?毛主席引述得好,「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反核是因為核能本身不安全、核廢料問題至今解決無方、核電站建造時間長、核能成本不斷增加等等。當前可再生能源科技反展愈見成熟、成本大降,將之積極發展才是科學、理性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