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明一派《Replay Live》— 誰說明哥不是一種信仰?

立場新聞 2021/12/28 19:45


達明的演唱會更像是一台給世人看的戲,歌曲之間的起承轉合,都指向一個 Manifesto,去年是「我寫我講我要唱出我夢」,而今年或許是保持清醒和敏銳的思考,保持與共同體的聯結。而以更多的幽默和創意去扛住不斷下落的鐵閘,在愈發濃重的黑暗中發光,則是一直都沒有改變。
兩張舊專輯的編排和演繹無需多言,都已經透過明哥的話和舞台明明白白地說清楚了。《我等著你回來》是講提前抵達的「美麗新香港」,《你還愛我嗎》是對愛與忠誠的拷問。對我而言,這正是身處當下的香港,日日要處理的質問與折磨,現實中的、記憶中的、理念中的,一個個在消散,問題不在於是否要繼續執著等待,而是如何去執著等待,以及在這個過程中的懷疑、不解、猜忌、徬徨與糾纏。不斷兜兜轉轉地將「你還愛香港嗎」這個問題,投射在自己和旁人身上,是因為那份認同事關「你還愛我嗎」,似乎香港得到的愛越多,也是對執著守候的自己的一種認可。患得患失的樣子,像極了愛情。而 Encore 不能算是 Encore,而是明哥小課堂,顎蘭的「平庸之惡」與更指涉現實的歌曲,愈深有同感,顆心愈往下墮,從未試過一場演唱會看得如此投入,卻又是那麼嚴肅沈重。《立場》《端》都在做年尾總結,我本也想寫點什麼,卻始終落不下筆,但一切複雜凌亂的情緒,這場演唱會替我一一道明。今天應該很高興,但怎麼都開心不起來。
今年年尾的時候,我忽然開始非常無聊而瘋狂地刷 YouTube 上一些移民泰國的 YouTuber 的片,一邊沈溺地看,一邊想像平行世界中的另一個我,立定決心,收拾包袱,移居他鄉,在那個悠然的慢生活的天堂裡,過另一種真實而篤定的人生,直到前塵往事都消融在慢聲細語中。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倒不是命不由我,而是命不由我去做出這種選擇。但那個選擇一直展示在那裡,像一個出口,而我眼見著,在經歷了 2019 年的極度劇痛,2020 年的極度壓抑之後,在趨於沈悶緩重的 2021 年,身邊逐漸地有人,無論在港還是離港,都開始滑向那個出口。既成事實已經無法改變,作為凡人與其無謂執著,不如放下,適應「新常態」下的生活,掌控改變不了這座城市的大命運,至少能掌控改變自己的人生,讓自己過得好一點。我猜可能是這樣想的吧。2021 年許多組織被消失,許多人被關押,但到了年底,最讓我以頭撼牆的痛苦,還是身邊人的逐個消失,就算人還在身邊,但似乎在某個抽象的場域或場景中,那個人已經不在場了。
在寫哈夫納傳記的時候,我提到納粹統治之下的德國人,只有三種出路可走,一種是唐吉軻德式的,每天都在尋找徵兆證明明天納粹帝國就會滅亡;一種是認為既然黑暗無法消滅不如就加入黑暗或者變成徹底的犬儒主義者。而作者作出了第三種選擇,即關閉對現實殘酷的關注,只默默保有美好的心靈世界,既不讓現實改變自己,自己也不試圖改變現實。
大概很多人都以為這種選擇應值得被讚揚,但作者毫不留情地鞭撻自己的選擇,在他看來,這種自欺欺人還自我感覺良好的逃避行為,也是政權的幫兇。
好像除了靈魂死亡,真的沒有出路了呢。不想靈魂死亡的我,被困在了奈何橋,途人來來往往,笑著我的執迷不悟。聽著《血色薔薇》,我的心沉到了底,但到底的下面,還是虛空。
這樣好像把達明的演唱會寫得很喪,但其實只是我找到了一個放負的出口。不過演唱會還是有另一條很 high 很 crazy 的線的,那是明哥竟然會神還原何桂藍低頭舉中指的樣,是有份演出的舞台上的紙板何桂藍,是明哥代為呼籲寫信到九龍中央郵政局 73962 號。是因為見證一份很奇葩又很真實的、只有在此刻此地才會相遇誕生的友誼,讓我發自心底地感到高興,鼻頭一酸。誰說明哥不是一種信仰?何桂藍何嘗不也是?他們的友誼是黑夜中擦出的火花,帶來光與熱,令人意識到,做嘢,有創意地做嘢,「去看看不到的,去聽聽不到的」,是真的,能夠做到一 d 嘢,帶來一 d 有實質意義的影響的。
好啦,下一年,會出去見多 d 人,不是「今天應該很高興」,是真的要高興,要開心起來的。
(標題為編輯所擬)